皇帝皱着眉接过来,看到第一行便“啪”的一声合上,拍在案上:“大胆——”
左右侍从跪了一地,只有秋姜还目不斜视地站着。下面众官见了,心思急转,有志者马上活络起来。这谢衍别的不行,官职也不高,倒是生了个好女郎,这样得陛下恩宠。从前只听闻却不得见,今日算是信了。以后这朝堂上的风,怕是要转了。
秋姜自走神中反应过来,已是骑虎难下,四肢僵硬,落在别人眼里倒成了临危不乱、处变不惊了。
皇帝道:“有人藐视皇族威严,置信誉于不顾,该当如何?”
众人面面相觑,皆不明白皇帝所指,四目相对,没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。
皇帝望向秋姜:“你说。”
首当其冲,秋姜面色微白,强自镇定,斟酌道:“……陛下皇恩浩荡,微臣与众卿同感陛下恩泽,莫敢倒行逆施、藐视神器。微臣驽钝,实在难以想象竟有这样的人,许是当中有些误会。”
皇帝冷哼一声,不置可否。
秋姜面色又白了白,好在站于高处、皇帝身侧,下面人不敢抬头看她,只觉得她声音镇定,语调安详,很有大家风范。
半晌,皇帝终于开门见山:“林卿,朕只问你一句,这是不是误会?四殿下所言是否非虚?”
皇帝语焉不详,显然顾及元嘉的名声与脸面,维护之情显而易见。林瑜之低首上前,秋姜抢在他说话前厉声道:“还不向陛下阐明原委!”
林瑜之只觉得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,她如此聪慧,难道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?半分察觉也无?还是刻意如此?无论前者还是后者,他都难以接受,越是失望,心里反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怨恨,如烈火熊熊燃烧,让他意气难平,不由抬起头,与她对视。
谢秋姜神色冰冷肃穆,没有任何人性化的表情。
林瑜之微微笑着点点头,仿佛认清了,毅然下跪:“微臣冲撞公主殿下,陛下恕微臣万死之罪。但藐视皇室此等大罪,微臣实在不敢当。”
“这么说,是公主误会了?”皇帝不觉松了一口气,语气仍是冷淡。
林瑜之闭口不答,紧紧抿着唇。
“如此,朕便加封你为驸马都尉,择日与四殿下完婚。”
“微臣谢陛下隆恩,蒙公主不弃!”
一切顺理成章。
皇帝龙颜大悦,众臣如沐春风,仿佛雷雨初霁,一瞬间柳暗花明。
宴会结束了,秋姜追出来:“林瑜之!”
林瑜之没有停,仿佛没有听到,直到她紧赶几步上前拦住他。她追得急了点,面色微红,气息难平。林瑜之哂笑道:“我要成为帝婿了,你不为我高兴吗?”
“……你不喜欢四殿下吗?”
“我从未见过她,谈何喜欢?”
秋姜顿了顿,方提醒道:“那日下雨出行,我们在水榭内遇到的那些羽卫,其中一人便是她。”她也是事后才后知后觉。
林瑜之如今也是后知后觉地徐徐笑出声来,笑容越来越大,竟有压制不住的意味,仰头嘘了一口气,眼角沁出了泪,似笑非笑,艰难道:“真是造化。”
“……”
时光飞逝,岁月如梭,执政的日子仿佛弹指之间,回想昨日,她好像还是懵懂的稚女,转眼便到了元和五年秋。林瑜之的婚事自尘埃落定,一切好似就变得顺理成章。一个寒门庶子,一跃成为准帝婿,上门恭贺巴结的络绎不绝。当然,凡事都有两面,也有不少自诩正统名流的士族对此不屑一顾、皇室胡族看不起这沉默寡言的汉门竖子。
有人欢喜有人愁。
但是,无论外界如何议论,林瑜之始终神色坦然,和往常一样上朝休沐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让人实在难以揣测这人的心思。
秋姜却没有再见过他了。
她虽算不上聪明绝顶,在人情世故上却有自己敏锐的直觉——林瑜之让她困惑、不安,好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正在逐渐滋生。不必阐明,她也不欲深究,左右那不是她希望的,能避则避。在他大婚之前,她不是上朝便是去东宏院寺进香。
一来二去,主持便和她相熟了,便在后院为她开了个单独的院落,扫出了三个厢房,专供她与侍婢三人居住。秋姜喜清净,自然千恩万谢。这样修身养性,整个人的心境都平和下来。所谓的“不以物喜、不以己悲”,便是这样的心境吧?无论是居庙堂之中,还是处江湖之远,久而久之不免丧失本心。
“娘子叹什么气呢?”这日她在树荫里看书,锦书从廊下过来,笑道。
秋姜收起书卷,轻轻摇头:“没什么。”
孙桃从后面钻出半个脑袋,搁在秋姜肩上:“我知道。”
秋姜瞥她一眼,手中书卷一打她的额头:“你知道什么?”
孙桃躲到一边嚷嚷:“你想李君侯了呗。别不承认,这几日你天天为他祈福,又遣人不断到南面打听,难道不是日思夜想?”
秋姜道:“你越发没大没小了。”作势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