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到了新地方,你的心思更要多放在读书上。”谢濯臣低声叮嘱,并没有打算安慰她。
沈烛音知道自己现在说话的哭腔引人怀疑,便只是重重的点头,并未出声。
上辈子她一直不明白谢濯臣为何总盯着她读书,毕竟她又参加不了科举。现在她终于明白了,是因为她太蠢,蠢得识人不清,害了自己便罢了,还害了他。
谢濯臣不再多言,虽是在颠簸的驴车上,他仍手持书卷,仿若身处无人之境。
他察觉到了身边之人小心翼翼向他投来的目光,心中存疑,但并未理会。
沈烛音红着眼睛,总是忍不住看他,生怕这只是她濒死时回光返照的一场梦。她双手交缠在一起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。
此刻的疼痛于她而言是幸运。
现在已是他们相依为命的第十年,十年前户部侍郎府大火,烧的是户部侍郎正妻的院子,死了很多人,包括侍郎夫人和陪她一起长大的贴身女使。
她和谢濯臣同时没了娘亲,谢濯臣在府里没了依靠,生活艰难,却一直将她扮作男孩,养在身边。寻了机会,便外出求学,逃离侍郎府。
远赴鹿山,开启他们在书院同床异枕的三年。
入学
鹿山书院,是本朝三大书院之一。
三大书院各有各的优势和特色,比如京城的黎上书院,是国库出资,直隶皇室。一般来说,京城子弟都在黎上书院上学,谢濯臣完全具备被录取的资质。
但府里的姨娘庶弟对他虎视眈眈、父亲又对他漠不关心,他唯一可以信任的,不过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沈烛音。可沈烛音身份卑微,又是弱势女儿身,在虎狼环伺的侍郎府,每一日都要担惊受怕,他们的处境太过被动。
所以为了科考顺利,他决定暂时逃走。
“谢濯臣,京城人氏。”查阅通院书简的裴夫子将谢濯臣上下打量,气质尚佳,他摸着白胡子点了点头,问道:“以你的身份,在京城读书岂不是更好?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这里。”
谢濯臣双手作揖,举止有礼,坦然道:“濯臣幼时读盐绪论,对夫子仰慕已久。”
裴夫子有些骄傲地微微昂首,嘴角上扬。
矮了一个头的沈烛音板正地站在谢濯臣身后,低头不语。
裴夫子爱才,上辈子就对谢濯臣赞许有加,在书院时也对他们多加照拂。只是……后来成为二皇子手中利刃的谢濯臣,行事阴诡,心狠手辣,与裴夫子推崇的君道背道而驰,裴夫子一开始还劝诫他,可渐渐攒满了失望,后来甚至不愿意再见他。
说到底还是因为她,以谢濯臣的才华,坐上高位只是时间问题,行君道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慢,而他等不了。
裴夫子又检查了一番谢濯臣的功课,很是满意,但也没有过分表露。
“今后务必要多加勤勉,笃言慎行。”
谢濯臣垂眼应声:“谨记夫子教诲。”
裴夫子合上书简,歪了歪头,瞧向半躲在谢濯臣身后的沈烛音。
“你这小子,模样倒是俊俏,字怎么写得如此难看。”
沈烛音:“……”
不敢说话。
裴夫子倒也没有为难她,她的资质虽然算不上优,但也比书院里一大堆花钱进来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好多了。
“夫子见谅,她……”谢濯臣停顿片刻,他其实也想不明白,沈烛音的字写得怎能如此差劲,明明也是他盯着练的,“我会监督她的。”
“烛音日后会勤加练习的。”她有眼色道。
裴夫子点点头,便让人带他们去房舍了。
鹿山书院的学子一般都是两人一间房,房间里一张床、一张桌子、一盏烛台……很是简陋。
沈烛音记得,上一世谢濯臣就在这张床中间用厚书本垒起一道墙,将二人隔开。
天色将晚,谢濯臣有条不紊地收拾房间,搭书墙的时候突然看她,吓得偷看他的沈烛音一激灵,慌张转身。
虽说是相依为命,但上辈子的沈烛音一直都很怕他,曾经总是梦到被他拿着戒尺守着读书学礼,何况他就睡着她一尺之内,分外骇人。
哪怕后来以兄妹相称,他为她搏前程、淌前路,也从未对她假以辞色。
沈烛音一度以为,谢濯臣其实是不喜欢她的,只是碍于侍郎夫人生前总要他将她当亲妹妹对待,才会将她留在身边。
可是……他竟然会为了救她不顾性命。
“不想干活就去把字帖写了,老是看我做什么?”他像是忍无可忍,略带了些呵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