蝶园的顶楼,则是站着个孤零零的身影。
仰起头来,梦蝶静静的遥望着漆黑的夜幕。
和以往一样的月色、一样的星光、一样的冷寂;然而今晚,和以往所不同的是,一颗早已沉寂的心,竟无缘无故的浮躁不安。
她忍不住的想——今晚,可会有什么不同?
立刻摇了摇头,浮上她嘴角的,是一抹嘲笑自己的憎恨与冷然。
是的,她几乎是憎恨起自己来了!因为,走到今天这步田地,她恨自己居然还没彻底的学会——不去期望、不去奢望,甚至是不再作梦。
只因她不懂——期望是什么?奢想是什么?作梦是什么?
对她而言,这些个熟悉的字眼,到头来,不过都只是老天爷跟她开的一个大玩笑,一个教她痛不欲生、甚至是差点丧了命的大玩笑。
缓缓的低下头来,游移的目光,落在她手左手臂上。轻轻的掀开素白的衣袖,那儿一个以黑色丝带打成的蝴蝶结,牢牢的系在她的左手的上。
轻轻的抚摸着手腕上的黑丝带,梦蝶的心,忍不住悸动着
猛然的合上双眼,她让沁凉的晚风,徐徐的安抚下自己来。
再睁开眼时,已不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,她已恢复一贯的冷然。
隐隐约约的,她似乎是听见底楼那鼓噪不安的声音——是她该出现的时候了。
于是再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黑色蝴蝶结,她缓缓的拉好方才卷起的衣袖,然后转身离开顶楼的窗台。
而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,更是冷漠地,仿佛这些伤痛从不曾被想起过,甚至是被记忆过。
一样隔着面白色珠帘,一样一身素白的衣裳,梦蝶高坐在她专属的台位上,熟练的抚弄着琴上的弦线,于是,一个个动人的音符就这么相继的飘散开来。
不知怎么的,今晚,她想起了家乡的雪。总还记得冬天的时候,家乡的天空会飘散着漫天的飞雪,那一片银白、洁净的世界。
也还记得,园子里那满园的梅花,总会在这时候盛开。只见一瓣瓣粉嫩的微红,缀满一片银白的世界,那景致就好似梦里仙境般,美得教人叹息。
她更是记得,总就在这个时候,她会支开所有的仆婢,一个人踽踽独行的漫步在园子里。静静的享受这大自然美的洗礼,和感受那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贵。
娇贵?一个多么遥远而深刻的一个名词!是的,它是那样遥远得自己都快记不得了;但却又那样深刻得教自己怎么也忘不掉。
往事如烟!人事已非!这一切——是不该再记起的,不该再记起
双脚才一踏进蝶园的大门,眼睛都还来不及细看蝶园里奢华的景致。狄扬的整个人早已被那优美的琴音勾去了所有心神。根本无心观看这蝶园里的摆设,也忘了理会一旁的少军和陆续扑上前来的姑娘,狄扬只一心一意的想找寻这琴音的来源。
因为,也许他只是个市侩的商人,也许他对这些个乐器,音律懂得并不多,但他想,这样轻柔优美、且深富情感的乐音,除非说是个聋子,否则任谁听,都会忍不住的想一听再听。
这琴音——该怎么形容才好呢?
如沐春风!是的,就是这四个宇,如沐春风!可不是吗?那一个个跳动的音符,可就好比是一阵阵三月天里的春风,带着一份奇异的安定力量,是轻轻柔柔的吹拂着、舒缓了人们一颗浮躁不安的心。
这弹琴的人,可就是那位艳名远播的梦蝶姑娘吗?她——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位女子?竟然能弹奏出如此动人的乐音来,真是令人不得不好奇。
终于,狄扬穿过了厅外那一道的长廓,来到宽敞且坐满酒客的前厅。
直挺挺的站在前厅的门槛前,狄扬的视线穿过眼前这一片杂乱、混浊的酒客歌女,远远的看见了,那位声名远播的梦蝶姑娘。
只见在雕工简洁的平台上,她端坐在白色的珠帘里,一身亮眼、洁净的纯白。远远看去,台上的洁白和台下的混浊,成了一幅极为鲜明且嘲讽的对比画面。
兀自站在原地,以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珠帘里的人儿,狄扬此时才真正的见识到,为什么就凭她一名风尘女子,竟能风靡了整府南京城!
她——真称得上是“艳如桃李、凛若冰霜”的确是名不虚传!
是的,先不谈她那一手绝妙高超的琴艺,光是说她那绝俗清丽的容貌,和那一份自然散发出来,优雅、凛冽的气质——可就足足教这天底下的男人,前仆后继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。
因此,虽然是远远的隔着面珠帘,狄扬却是十分认真的打量起她来,而之所以令他如此打量着她的原因是:一来,以一个男人的眼光而言,她,绝对是称得上是国色天香;二来,以他本身的见识而言,在这污浊的风尘中,该是绝对培养不出她这一身优越高雅的气质。
因此,再细细的凝望着她,在一股陌生的怜惜之情外,他忍不住的想:她究竞是何出身?她可真只是名风尘女子吗?
仿佛感受到有人锐利且专注的凝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