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他就观察过这人。
政迟的精神一直都很稳定,至少相识二十多年没见他真的发过疯;闲了喂喂路边的小猫小狗,待人有礼,出手大方不求回报。
看着像是慈心仁厚,但杀人的时候血溅眼睛里都不闭一闭。
这类人看着清醒,陷进去自己也不一定知道——就殷姚那一点事儿便要如此发作,他就觉得自己该是没猜错。
白燮临是外商,麻烦的很,他计划是让这两人有冲突在船上解决,离国境远点,这样有什么风险国家不必担。但说是这样,按照他对政迟的理解,互相制衡各退一步就差不多了,他再在中间调和调和,该是厮杀不起来。
本该如此,可越遥还活着。
活着说明什么。
按这人的性格,就算越遥这几年囚在白燮临手里,不管千里之外还是利弊制衡,政二若想要,鱼死网破也要争来。
但他没有,说明他不想要。
实锤了自己的猜设,付矜垣脑子转得极快,似笑非笑地说,“还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,没想到我才是那傻河蚌。”
白燮临:“这事您怪不得我。”
付矜垣:“确实,都是我自作聪明,赔了夫人又折兵,没解决我老爹的烦心事,还叫我们海关与政药离了心。彻头彻尾把人得罪了。”
白燮临一听神采奕奕道,“那我们就是统一战线了?您可要帮帮我们。”
“啧。”付矜垣再要说什么,却见政迟已经带着人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“不怕人两个旧情复燃了,合起来坑你一把。”付矜垣说,“还是说当年闹遍大江南北的传言全他妈是假的,”他眯起眼,咂道,“当时不会是,那越遥……是替你挡得枪吧,嗯?”
不是替他挡了一枪,然后落海身亡了吗。
不是说,当时越遥情深义重,为爱赴死。
可此刻为什么会这样?他为什么在这里?鲜活地站在自己眼前,呼吸平和,神色淡淡。
日出时天光大盛,海面波光粼粼,海风则腥碎。这清淡疏离的人,就在这儿,面迎着太阳,而我是背光的。
既然背光,他是不是看不清我的脸呢。
越遥被阳光晃了眼睛,用睫毛来遮,扬起下颚,脖子上露出青紫斑点。
皮肤和录像中一样,是雪白偏冷的色调;脖子上除了血管,还有不大不小陷下去的一块肉疤,在喉结中央,像是被烫伤之后再愈合再烫伤。
乍一看,像颗痣。
殷姚想笑,也确实笑了,看上去局促又尴尬,就好像是在众人面前出糗似的那种干笑,带着凌乱的呼吸,对自己说,“我是在做梦。”
越遥因为他疯疯癫癫的反应,感到新奇又好奇,“做梦?”
殷姚低下头,声音小到谁都听不清,自言自语地后退了两步,“……又看到了,我就知道,我还没有好……我……”
“吓到你了?”越遥不解道,“你以为我死了吗?阿迟没告诉你吗?我和他前段时间才见了面。”
殷姚小幅度地摇了摇头,“我不认识你……”
“你当然认识我了。”
“我不认识。”
越遥上前一步,殷姚便后退一步,直到被逼进死角,背后贴着冰凉的等身镜,再无处可退。
像是胸中游走的一股凉气扭曲在一起,要将那暂时空白一片的大脑像气球一样撑破;殷姚想自己真的是很没出息的,就连这种时候,也只想着逃避。
想说服自己这是幻觉,是做梦,可那双触感真实的手担忧地摸着额头,指腹部的枪茧触感清晰,沙沙刮过有些刺痛。又想起当时政迟笑他说,“真是个少爷。”
“四体不勤五谷不分,是双养尊处优的手。”说时他正将脸贴在殷姚的掌心——这动作从前在录像中见过,越遥常会温柔地抚摸政迟的脸。
越遥常年持枪的手掌,触感更像劳作已久的成年男性那样,五指修长,动作利落灵敏,就好比现在,他抚了抚殷姚的额头,又熟练地轻轻拉下眼睑查看是否贫血,“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。”
殷姚才反应似的躲开,惊恐地看着越遥,和他的温柔和煦比起来,自己就像是一只仓惶躲避的鼹鼠,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应激。
“你为什么,在这里,还活着……”殷姚的脸上茫然又不解,“我不是做梦?真的是你。”
“我就知道你记得我。”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呢,政迟……你和他见过面?他知道你活着,他一直都在骗我,他一直都在骗我吗?”
殷姚的情绪变得激动,声音失控地高了起来,“你不是越遥,是我疯了,我终于疯了。这都是假的。”他还在做梦。
怎么可以是真的?
还想有一天可以代替越遥,有一天可以真的走进他心里;无论多么下贱,他想政迟会爱他的,只要他够像,够像他的爱人。会不忍,会动摇,那些偏爱,他的占有欲,他说过的话,喝醉的时候央求自己,别离开他。